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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AU|晶晶生贺】平凡宫殿

晚清格格袁今夏(方淳意)×留洋太医陆绎

同人单篇完结

小格格夏和太医绎的故事

封面自制

不占大家疯狂发粮/嗑粮/赶作业/赶DDL的周日

所以提前发啦

长篇选手难得一见的绎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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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今夏喜欢在夏日的傍晚放风筝。

 

虽然这个时间的地面依旧炽热,但总归有风了。她看那风筝乘着云霞越飞越高,好像吹到她身上的风也格外的凉爽和自由。

 

杏红色的大眼金鱼在离光热很近的地方看了夕阳。

 

浮云如潮水,裹挟万千灿烂,波光粼粼的,一下儿把时间也慢悠悠地挽留在高空。

 

鱼儿突然扑动一声,跃入水底。

 

今夏着急地往回收那灼红的风筝线,却越卷越松。

 

飞鱼风筝断了。

 

她踢着青玉色的长褂子在偌大的府邸里,抬头四处寻她落了的风筝。

 

身量小小的今夏爬上屋顶,袖口滚的粉花牙子拈了一圈儿灰,不修边幅得被她蹭到肉乎乎的脸颊上。

 

她的风筝掉在这儿,这理应就是写着袁今夏名字的山头,怎么还有人捷足先登了呢?

 

今夏气呼呼地拍了那男孩身后的辫子,“这是我的风筝!”

 

陆绎箭袖下的手举起了红色的大金鱼,对着赤色的光打量一番。

 

“上面也没写你的名字呀?”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就说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他将风筝放下,转身才看到这个为了一只风筝弄得灰头土脸的小小姐的全貌。这副样子,倒不像寻常的闺阁儿女。

 

“那你叫什么名字?”

 

“袁今夏。”她指着风筝说,“这风筝上金鱼的眼睛圆圆的,就是袁。我们过的日子叫今天,就是今。当下的季节是夏天,就是夏啦。你如何能说上面没有我的名字,名字一定要写出来才作数吗?”

 

陆绎浅笑,这名字既不像那些崇信洋人的家族爱起的安娜安妮,也不像那些坚守传统的长辈喜欢的玉容玉兰。

 

今夏,有些平凡,又很特别。

 

她还鼓着嘴,叉着腰,想继续和挟持了自己的风筝的哥哥理论几句。

 

“我叫陆绎。”他将风筝放在今夏的左手里,执起她空空的掌心,沾着夕阳用食指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今夏认真地低头看,觉得手心有些痒痒的,两个字的笔画很多,他好像写了很久。

 

“陆绎?”屋顶上的风在她松松的额发间玩捉迷藏,被今夏抬手挡下,忽然偏了重心,要从窄窄的屋脊上跌下去。

 

少年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后腰。

 

今夏搂着他的脖颈,松了口气。晚霞染红他们各自的半边脸颊。

 

她忽然笑着说:“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许多格格小姐们还要好看。”

 

陆绎愣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夸奖。

 

不经意时,月亮已悄悄挂在天边,静静看着太阳最后的光辉洒满人间。

 

 

……

 

 

在一个雨结成冰针、凝成雪花的夜晚,方家的小女儿夭折了。

 

为了家族间的利益交换,七岁的袁今夏顶替了方家的孩子,成了进宫陪伴嗣皇帝长大的格格。

 

太后为今夏重新取了个吉祥古典的名字,淳意。

 

不多久后,男娃娃坐上了至高的金龙宝座。今夏需要陪小皇帝玩耍读书的时间短了许多,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摄政王和一大堆长着小猪尾巴的太监。

 

人人都道淳格格天真无忧,面上总挂着笑,日日只要有吃的,小皇上找不找她,都不打紧。

 

年纪小的宫人每晚都爱往她偏僻的碎玉轩跑,听她念话本里的故事,或者配合着她在碎玉轩有些年月的老戏台上演一出儿。

 

夜里的碎玉轩似乎就是这寂寥冷清的后宫里最热闹的所在,满院的梨花开成舒畅的雪,照亮被困宫闱的欢喜。

 

每天光是向那一大堆太妃请安就要费去大半天的光景,后半日才是属于今夏的时间。好在宫里人都爱围着年幼的皇上和年轻的太后献媚,没人管她守不守礼法,更没人妒忌她的身份地位。

 

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风筝、好玩的书画,每月都照着份例送进来,今夏乐得过这样的小日子。

 

有一日,掌事的姑姑抱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咪。她兴奋又小心地接过,如获珍宝一样抱在怀里。

 

“内务府何时得了这样好的宝贝?还轮得到我?”今夏虽这样说,但手上轻轻捋着小猫的油光水滑的茸毛,下意识地贪心这种亲近。

 

“格格,这是陆府托人送进宫来给您的,听说是从英格兰带来的呢。”

 

小猫乖顺地靠在今夏怀里,抬起爪子想要抓从她旗头上垂下的流苏穗子。

 

今夏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认得陆家的人,也没追究英格兰的猫和大清的猫有什么不同。只当陆家是方家的旧识,惊喜中得了一只如此可爱粘人的小宝贝。

 

猫儿被她托着腋下抱起,软乎乎地窝在桌子上。今夏解下头上的步摇簪子逗它玩儿。

 

“我叫你什么名字好呢?嗯?”

 

它只顾着玩晃来晃去的珠串,今夏依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好像自己说什么这个小生命都听得懂。

 

“叫你……十三好不好?你听得懂汉话吗?”今夏捧腮,思考她是不是该跟着小皇上一起向新来的洋人师傅学学那听起来像唱歌一样的英格兰语言。

 

“你是来陪我的对不对?那以后我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你的。”她说着,担心小猫是不是还饿着,赶紧踩着花盆底鞋去院子里找人去拿些点心牛乳来。

 

粉红的小舌头一卷一卷地舔掉小今夏手心里的糕饼屑。

 

“陆十三,以后我再有什么烦心事、开心事,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它喵喵地叫,酥酥软软地钻进心里。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

 

 

“鸳鸯折颈,空辜负。海誓山盟,好不教人,泪珠暗滚。怎知他一旦多薄幸……”

 

红柱绿栏金漆顶,出将入相白蛇传。

 

宫里来了留洋回来的大人,带进一支西洋交响乐队,请合宫里的人听中西合璧的新戏。

 

“格格,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去不去,我最不爱听这出。许仙辜负白娘子,多没意思。”今夏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小姐姐要是稀罕那西洋音乐,便偷偷混进园子去听吧,不必跟着我。”

 

碧蓝空旷的天空下,高墙绿瓦上生出的无名野花一丛丛,给死气沉沉的宫缘镶了一圈无中生有的花边,连成一排仰望外面的世界。

 

远处屋檐上的蹲兽也艳羡墙边的花。

 

太和殿上才有的仙人指路,面朝西历一九一一年的光明。

 

淳格格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巷子里。仙人右侧的脸转为暗面,闻见那小姑娘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你是谁呀?”

 

眼前的少年一身西洋服饰,笔挺的绒缎面白色套装,紧身的米褐色羊毛半腿袜,漆黑锃亮的小皮鞋。

 

“你呢?你是谁?怎么会跑来了这里?”

 

今夏既新奇又有些怕生。

 

“我是淳儿,大家都叫我淳格格。”

 

比她高出一个多头的人靠近了一步,他黑色的短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偏西的太阳描了几根发丝的线条,描上半边新式的光。

 

“你一定是随留洋的人进宫来的吧。我之前还从未有机会得见没有辫子的清人呢。”

 

“我是汉人。”

 

“巧了,我也是。”

 

陆绎瞥见她袖口上沾得细细密密的猫毛,脸上挂起浅浅的笑。他还是更喜欢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自我介绍。

 

“你真好看,是哪家大人的孩子?”今夏好奇他的头发,忍不住想要抬起手去摸。

 

他的头发比女孩儿的好像粗一些,被滑滑的蜡似的东西固定了走势,末端有些刺刺地扎手。

 

“我是陆绎。”

 

“陆绎?”

 

被人摸了脑袋,他有些不乐意,便抓住了今夏戴着白玉镯子的皓腕。

 

“是……我不懂规矩了吗?”她眼神有些躲闪。

 

“不,礼尚往来。”陆绎放下她瘦小的手腕,沉沉的镯子滑落,侧了一半在温热的手背上。他伸手,覆上了今夏鬓边梳紧的头发。

 

纤长的手指停在侧髻的烧蓝云雀上,清爽的凉意从指间流进了心里。

 

远处的树上飘着两根缠绵悱恻的红带子。

 

今夏望见了,咧开一个甜美的微笑,全落在陆绎眼底。

 

她的风筝挂在树上了。今夏抛下好看的小哥哥,提步就循着小小的角门往另一个院落跑去。

 

“袁今夏。”

 

“你的风筝又掉了呀?”

 

 

……

 

 

今夏曾想过,如果她的风筝掉到了宫墙外,会不会有人允许她跑出去找。

 

她心里暗暗觉得大概是不行的。

 

小格格想过紫禁城这个全京城最大最金贵的宅子的主人是谁。

 

是小皇帝。

 

外面的世界的主人也是小皇帝吗?可是他不像,她问皇上什么,皇上都不知道。

 

毕竟他才六岁。

 

所有人都把大红宫墙里的世界当成了宇宙的全部,外边的模样不是他们所关心的。所以现在皇上也只能是紫禁城这一座城的主子了。

 

身处被时光遗落的小朝廷里,今夏不知道,现在谁都可以在午门前放风筝了。她的风筝如果掉了,被人捡去或许还会有再翱翔在民国的天空的一天。

 

脑子里净是这样的事情,她一时出神,放风筝时崴了脚。

 

脚脖子肿得馒头一样大。今夏在彩窗边的软榻上挣扎着,死死拉住宫女姐姐,不让她去给来看病的太医开门。

 

“格格莫要再闹脾气了,这脚落了病根子,以后还怎么穿花盆底鞋走路,可不要再想出碎玉轩放风筝玩儿。”

 

“不能走就不能走了,还能走到哪儿去,满宫里我都走遍了。”今夏重新上了手劲儿,就差整个儿人挂在姑姑身上,她最怕疼了。

 

“格格,晚痛不如早痛。奴婢听说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厉害得很,留过洋回来的,就专治你这闹脾气任性的小妮子。”宫女掰开她的手臂,把淳儿推回榻上。

 

“我不管!”她抱着四面方的靠手软枕,干脆趴在了绣榻上,打算不见那厉害太医。

 

谁知道人进来了,她闷闷哼哼地不搭理。年轻太医一声不吭,直接上手脱了今夏的袜子。

 

“哪儿疼?”

 

他明知故问,拧着红里透紫的脚腕转过来,虎口掐准了淤血的根源。

 

“啊啊啊啊啊!疼死了,你轻点儿啊!”今夏掀了袍子翻身坐起,湿漉漉的睫毛下是一双写满委屈的杏眸。

 

“知道疼还不肯上药。”

 

陆绎在指腹上取了冰凉如琼脂的药膏,轻轻在她的脚踝上打圈。

 

今夏看到帽子下露出的几撮短发,再细看太医的脸时,惊喜的语气脱口而出。

 

“陆绎?怎么是你!”

 

她开心得勾了勾圆润的小脚趾,被陆绎一掌拍下,责怪她乱动扯到伤处又要喊疼。

 

“下午叫人拿些冰来敷一敷,会好得快很多。”

 

“脚伤了就尽量不要到处走动了。”

 

“今夏,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绎提着药箱子出去的时候,今夏推开嵌了绿荷色玻璃的冰花纹胡桃木雕窗,他孔雀翎下远去的背影模糊在湿润的水光中。

 

宫里的每个人都叫她淳格格,亲和的,淡漠的,无情的。

 

已没了皇位的小天子,也叫她格格,最多不过安慰时难得的一声淳儿姐姐。

 

只有那个不住在宫城里的人,还记得她的名字,会叫她一声今夏。

 

她差点也忘了,自己的名字原来那么动听。

 

 

……

 

 

熹微照在碎玉轩外,在窗轩小榻上映下冰花纹的绿影。

 

陆十三入夏后才清理修剪过的毛发在窗下簇簇密密地透着光,随手挠了挠印在彩色杂志上的西式奶油蛋糕。

 

今夏含着冰碗里盛出的葡萄,将小十三从桌面上抱起,原想放进怀里,却发现她们俩都是怕热的,便将猫儿放到了风扇前。

 

杂志有些硬质的书页簌簌翻动,在不大不小的厢房里,一猫一人惬意地听着。

 

纸上万千琳琅,在小格格的指间徘徊流连。

 

她一会儿看着百货商店新推出的曲奇饼干、奶油蛋挞流口水,一会儿研究着那些样式和宫里的看起来不太一样的欧式电灯和照相机。

 

书页停在服饰的版面上。今夏托腮,回想起当年宫中听戏时陆绎一身学生洋装,是顶好看的。只可惜,如今见他,总是一身太医院的靛蓝色鸟雀补子官服,倒显得他不比宫中其他人出挑太多了。

 

攒枝花铜剪被她轻巧地捏在手中,横平竖直地剪下杂志上一套摩登的浅灰色西装。陆绎若穿上一定很好看。

 

小半个下午过去了,桌上都是小格格剪的纸片。杂志上高低错落的窗户格子被翻过,她饶有兴趣地欣赏后页上的女装。

 

那些轻便多彩的美式连衣裙、英式格纹外套、法兰西低胸上衣……还有许多精巧漂亮的小皮鞋,有优雅的高跟、也有可爱的搭扣。

 

再看看精致漂亮的蕾丝花边,纯白镂空,羽毛一样纤细。还有简洁好看的手表、皮箱……仿佛都一股脑儿地钻进了今夏的衣柜。

 

次日陆绎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她未全然收起落在桌上的纸片被他瞧见。

 

紫禁城的钟声响了许多下,今夏和陆绎侃侃说着百货商店中的东西多么好。

 

“我听说,外头的人都不留辫子了。”

 

“嗯。”

 

“而且,他们也不穿满清衣服,要穿也是穿改良过的长衫旗袍。”

 

“今夏想问什么?”夏日里太闷热,他取下帽子,一头微微湿润短发在皇室规制的长袍马褂上露出。

 

小小的电风扇吹乱她鬓角留出的碎发,今夏垂眸,“你……为什么还愿意留在这个小朝廷里呢?”

 

陆绎跪在塌下,笑意温澜地仰头望着她。

 

“护格格健康平安,是下官职责所在。”

 

今夏呆愣在那儿,不知觉中已被男人噙住了目光,她湿润的眼睛像霎那间被琥珀封存的时光,晶莹中藏着感动。

 

“陆绎,我想放风筝了。”

 

“脚都好全了?”他抓过今夏的脚踝,挽起绣了玉粉色紫藤花的裤腿来检查。陆绎瞥见塌下约有两寸高的鞋子,才又开口,“明天吧,再养一日。”

 

“好,那我明日就牵着风筝在碎玉轩门口儿等你。你进后宫若看见了我的风筝,可得加快脚步赶来。”

 

再见面时今夏很开心,加快了脚步赶来的青年一身新式的蓝灰色西服,头发又梳得光亮滑顺。

 

哒哒哒哒哒。

 

小格格的脚步声回响在傍晚时泛白的宫墙间。他们的影子被西下的火红太阳拖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那些接了阴线阳线的宫灯亮了。天黑了,除了皇上以外的其他男人是不属于这座城的。

 

尽管宫里的每个人都以为紫禁城仍是那座大地上坐落无二的天空之城。

 

月亮挂了些洛神花蜜的色泽,低低挂在四方天空的角落。今夏依依不舍地向陆绎挥手告别。

 

她细数着,陆绎从神武门一直到她所在的碎玉轩,拢共要穿过多少道门。

 

当年她刚入这院落重门的大宅子时常常迷路,几年内后觉得再掩映多姿的景致道路,她闭着眼睛都会走了。

 

小格格曲着手指,数着一匾一额、一门一槛,方觉已然好多年没有尝过当下的欢喜和趣味。

 

 

……

 

 

请平安脉的陆绎还未入院墙,楼台上举着望远镜的今夏已按捺不住期待,远远地朝他挥动手臂。

 

碎玉轩周边的宫宇几乎都荒废了,后宫里的这一角除了陆绎以外再无外人踏足。

 

今夏觉得他的到来就像在碎玉轩的屋顶上打了个直通外面世界的天窗,每日能聊的东西都新鲜得很。

 

“陆绎,宫里有我这个小主子护着你呢,就不要行跪拜礼了。”

 

他扬眉轻笑。陆绎不是怕宫禁森严,他只是怕今夏在新式旧式间同他生分了,怕她不习惯,怕她不高兴。

 

“你我本平等,不是吗?”

 

今夏转着手中的帕子,语气活泼自然。

 

“就像……我们总互称名字,这就算一种平等了。”

 

陆绎点头。

 

“嗯……外头像我们这般大的男女都怎么打招呼?”今夏偏着脑袋,珠玉垂络清脆噼啪地响。

 

“互道你好,握手示意。”

 

小格格执起陆绎垂在身侧的右手,轻缓地搭上他宽大干燥的虎口,细致地感受这种触碰。

 

陆绎笑看她粉红的神态,稍稍用力将她的手包在四指中。

 

一双紧握的手上下晃了晃。

 

“你好,陆绎。”

 

今夏摸着陆绎的手背,在她葱玉般的指间,那接通心脉的玛瑙戒指也被温得热乎乎的。

 

“你好,今夏。”

 

 

……

 

 

在二十世纪,鸳鸯蝴蝶、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销路是不好的。

 

就连宫闱深处的淳格格也知那老套和虚伪,越翻越腻。她觉得里面的女孩儿们,名字、相貌、境地、情郎,看多了便都是一个模子刻的。

 

今夏的心头好成了些外国小说,即使洋文算不好的她当时一知半解的看不懂,也觉得颇为寻味。

 

有时陆绎来了,会掏出怀里的钢笔带着她一起抄译几章。

 

包装巧克力的彩色糖纸堆了一桌,陆绎才发觉这些日子里她格外爱吃这可可做的糖果。

 

“你慢点儿吃。”他看小姑娘的腮帮子里突出一块四方形,忙添了杯牛乳茶递到今夏面前。

 

“嗯?”她眼中亮起惊喜的星光,没想到这巧克力和牛乳茶一起吃如此美味。

 

“哪儿来的这么多巧克力?”

 

“害,你不知道吧,太妃们管吃这个来治头疼,内务府送进宫里,她们都当乌黑发亮的是什么药呢。”今夏偷偷吮着手指上融化的巧克力,笑着说道:“谁知道她们都不爱吃,还说日日吃药不吉利,我就在请安时都讨回自己宫里存着了。”

 

陆绎关切地开口,“你头疼?”

 

“不疼,我就是觉得这东西跟她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自己想吃罢了。”

 

今夏咀嚼口中甜丝丝的糖果,虽有些苦,但余味曼妙愉悦。

 

“宫里的人都说,病了不舒服了,得吃苦药才能好。所以她们觉得这东西苦得很,就能管些用。可我在想,有时我病了,你照顾我给我带来的药,好像一点儿也不苦。”

 

那些轻巧的小药片、粉红透明的甜药水。

 

陆绎带给她的药总是不太难吃的。

 

“嗯……不过,如果能不吃药,就是最好的了。”

 

他抬手抹去今夏嘴角上沾着的巧克力碎屑,心底皆是甜蜜。

 

 

……

 

 

粉蓝色的洋装映着暖色调的大红宫墙,像白鸽在宫闱中来回穿梭。

 

小格格骑着自行车,驶过高低不平的石子儿地砖,穿过那许多道门,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经遇转角后的长康门,她脚点着地面停下,抬起自行车搬过高高的红漆门槛。

 

今夏乐此不疲,一次次飞驰,又停下,将对她来说有些沉的自行车上上下下地越过高门,不顾长长的洋装和精致的蕾丝边总是不小心就被勾在了脚蹬子上。

 

她自言自语地倒数。

 

越过最后一道门时,加速向前。迎面而来的风吹过粉扑扑的脸颊,吹散敷过的茉莉香粉,吹动颈间的珍珠耳环,也吹得她头顶的帽檐翻了起来。

 

“陆绎。”今夏扶好身侧的自行车,有些害羞地耸着肩,“下午好!”

 

他走近前去,皮鞋在地板上叩叩响。

 

“下午好。”

 

陆绎拨开她鬓边松乱的卷发,仔细整理向上翻开的帽檐。今夏的额头上挂着薄汗,白里透红的小脸随着喘息起伏。

 

“怎么这么着急,下次要慢些,如若从自行车上摔倒,又要疼好久了。”

 

 

……

 

 

春日里,人和猫皆是懒怠的。

 

今夏只顾着抱着她那些杂志画报小说,春雨中贪凉没关门,却让十三跑了出去。

 

满碎玉轩都找不着,她撑着伞急得快哭了。小十三从来没出过院子,她担心小猫儿再也回不来了。

 

“格格!”

 

今夏提着长褂子跑进雨中平添萧瑟孤寂的御花园。

 

花叶耷拉的灌木丛被拨开,宽大的倒袖上沾满了污浊的水渍。她寻遍户外、长廊,都找不到那只黑白相间的英国短毛猫。

 

“陆十三,你在哪儿啊?”蝶穿牡丹的雨伞夹在颈间,朝后滑下,侧翻在花园的泥泞中,任由飘摇的雨光沾湿了惊慌无措的玉面。

 

猫怕水,躲在了铁皮汽车底下,瑟瑟发抖地呜咽。

 

陆绎蹲下身将它抱进怀里。

 

“陆绎……”

 

她被遮进陆绎宽大结实的伞面下。

 

“陆绎……”

 

今夏的袖子衣摆滴着冰冷的雨水,她带着哭腔说。

 

她突然觉得好委屈。

 

“陆绎,我好喜欢你,可我……却好似只能一辈子被锁在这看不见边儿宫墙里。”

 

猫儿舔着她湿凉的手。

 

雨水渗进宫墙不规则的纹路中,红墙早已皲裂、褪色了。

 

这褪了色的红墙,已伫立了近五百年。世世代代,它被人重新漆上鲜亮的光彩,又褪去帝王后妃的尊荣。

 

人们慨叹这个被锁在褪色的红墙里的小朝廷。

 

小格格像一个被关在末世里的洋娃娃,任由封建帝制永世落不尽的尘埃笼罩她的一切。

 

陆绎手中的雨伞向今夏倾斜,密密匝匝的雨珠顺着薄薄的蜡面油布滑下。

 

“今夏。”

 

她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转头时陆绎的西装已经被自己云肩上的水湿了一片。

 

陆绎搂着冷得不自觉发抖的人儿,细细卿语。

 

“我们可以在一起。”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

 

 

今夏有时会想,于她而言,或许冇须太过贪恋。只要陆绎日日进宫来,他们一年中大部分的日子都能见上面,就算是在一起了。

 

没有人管她是不是高兴,是不是和男子一起放风筝,是不是每日都有吃不完的巧克力。

 

小朝廷日益荒芜,杂草枯黄丛生。

 

琉璃瓦上的野花野草还是排排坐着看外边的天空,被滋养得茂密挺拔。

 

今夏使劲儿转了两下德国制的机械风筝轴,高高遥遥的风筝线还是断了。

 

红白两种色块将风筝分开两边,弧形的两翼开阔,拖着长长的飘带尾巴。远远望去,倒更像是在空中翱翔的小型飞机。

 

哒哒哒哒哒。

 

她停下了追赶的脚步,那风筝飞得太快太急,必定落到她未知的地方去。

 

今夏轻松地放弃了。

 

“我追累了,由它去吧。”

 

乾清门前,小格格仰望天空中乘风变幻的异色云彩,逆光中的轮廓是粉金色的。

 

陆绎踩着黄铜自行车,绕西面长长的宫道,车后载着满目红霞的今夏。

 

她扣紧自行车后座的带些铁锈味的圆边,悠哉地晃晃腿,踢起长长的裙摆。

 

“陆绎,我最近又看了好些外国小说。”

 

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应声附和。

 

“学了个新词儿。罗曼蒂克。”

 

“我们现在这样就是罗曼蒂克对不对?”

 

“嗯。”

 

罗曼蒂克的风吹进陆绎灰鼠紫色的领口。

 

“我知道,它的意思是浪漫。”今夏松手,揽上陆绎的腰,红润的指尖在细腻光滑的长衫布料上摩挲。

 

“外边的世界,每天都有这种浪漫吗?”

 

他望着天际回答:“有很多,还有很多不只是浪漫的事情。”

 

今夏紧了紧扣在陆绎腰间的手,不假思索。

 

“我喜欢。”

 

“你还未曾见过呢,怎么就知道一定喜欢?”他笑道。

 

她的侧脸靠在陆绎微曲的背脊上,羽扇一般的睫毛剪碎夕阳瞬息万变的光影。

 

“因为,我已经认识那个世界里,我最喜欢的存在了。”

 

“但还会有很多你不喜欢的东西。”

 

陆绎也曾无数次地想过,想带她离开这里。

 

“不要紧的。”

 

今夏的声音像是里外两个世界里都寻不到的清泉,那般干净、真切。

 

“因为我已经懂得那种……喜欢我所喜欢的自由了。”

 

“陆绎,我也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宫墙的影子在她粉色的裙上落下一条明暗分界线,自行车疾疾转了个弯,将它抛在远处,光明不知不觉中已将衣裙染成靓丽的颜色。

 

“嗯。”陆绎清朗的话语停在碎玉轩梅竹镶嵌的门前。

 

“等我。”

 

他终于开始正式渴盼,渴盼那个有袁今夏的新世界。

 

天人无声,低头看着车轮滚向宫禁深处,但影子乘风,逆向翻飞。

 

 

……

 

 

太和殿里,相距五年,又传出了几声稀疏的群臣朝拜。

 

皇上的龙椅重新变成了权力的象征。

 

乾清宫中宴席轮转,小皇上高居俯视。在紫禁城中名唤方淳意的少女随后宫中人大行跪拜,齐声说着虚无缥缈的吉祥话。

 

她从一众年轻太妃们高高的华丽的旗头中偷偷抬眼望去,这不过是回环往复的胜景。

 

紫禁城的伦理、权力、富贵,从不知道疲惫地循环。

 

在这种循环中,历史似乎永远卡在一个快要被磨坏了的关节上。

 

宫人以为逃出了新政府的掣肘,以为逃出了被时代遗忘和嫌弃的阴暗。

 

小皇上摸着宝座之上的金龙玉玺。

 

“淳格格想要什么?”

 

今夏笑得像含露的春桃花一样明艳。“淳儿什么都不要。”

 

镶满鎏金铜钉儿的朱红大门打开了,平凡的世界光亮无比。

 

“淳儿来向皇上告别。”

 

 

……

 

 

陆绎推开碎玉轩的侧门,却发现这里一夜之间已空无一人。

 

没有今夏笑闹清爽的声音,没有她向来急性子的脚步,没有窗前翻着杂志小说的响动。

 

他心下一沉。担心在转眼间复辟的皇庭中找不到她,害怕他们的许诺约定终成空幻。

 

砖缝中麦白色的菟丝排成一列高低不齐的虚线,在风中如死去的浪花一般飘舞。

 

陆绎觉得自己把她弄丢了。

 

少年踏着心灰意冷的步子,失神地走遍了浩大的宫城。

 

哒哒哒哒哒。

 

陆绎望见红墙绿瓦外升起的金鱼风筝,越跑越快。

 

稚门的出口越开越大,视野随着一束光渐宽渐广。

 

空地上扯着风筝线的少女对他嫣然一笑,陆绎身后的紫禁城瞬间褪去了一切色彩,消散在游龙戏凤的风中。

 

猫咪趴在今夏脚边小巧的杏黄擦色皮革箱上,懒懒地打呵欠。

 

“陆绎。”

 

“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天光黯淡,夜幕降临。

 

陆绎提起今夏的小皮箱,怀间抱着黑白色的短毛猫。

 

她一手挽着陆绎,一手抓着赤红色金鱼风筝的竹架,将它扣在后肩上。

 

北京城中的路灯亮了。

 

袁今夏的脚步声在五光十色的新世界里响起。

 

她正走向那个属于她的平凡宫殿。

 

 

……

 

 

尾声

 

大学的洋槐树下,午后炽烈的光被花树的缝隙筛滤过,投在书本上时柔和宁静。

 

轻声的细碎步伐靠近,袁今夏停下了手中写写画画的便携式钢笔。

 

“今天没有病人吗?”

 

她仰头,展开笑颜。

 

陆绎被她突然看穿,一时愣住,复又把手插进了西裤口袋,走到长椅上坐在今夏身边。

 

“今天岑医生在诊所约了客人,我就提前下班来接你了。”

 

袁今夏知道他说的是当年同伴留洋学医的岑福。

 

陆绎拂去今夏头顶被风吹落的槐花,将她鬓边散落的头发一统儿勾到耳后别好。

 

“你呢?今天过得好吗?”

 

“嗯。我还去剧团看了排演中的玩偶之家。”她笑着答应,“但我觉得那部剧似乎有些故事没讲完……”

 

陆绎把今夏揽进怀里,耐心地倾听平凡宫殿的小主人娓娓道来。

 

她说累了,就停下来听陆绎的想法与见解,不时亲昵地点头或娇俏地争辩。

 

暮色铺涂在校园的草坪上。

 

“好了……”今夏合上手中墨绿色的硬皮书本,仰头亲吻陆绎的侧脸。

 

“我们回家吧。”

 

“嗯。”

 

“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好吃的。”

 

“好。”

 

“……”

 

皇城外的角楼依旧镇守四方,却有着远离尘世的自由感。

 

星宿下凡的于紫微宫中的栖身之所,已是空城。一缕微风,如钢琴家的手指般在角楼的梁柱之间,弹奏潺潺音符。

 

护城河水中安稳的倒影波澜不惊,生命的跃动逃出困顿的循环,流向悠远浪漫的乐章,在平凡的宫殿中闪闪发光。

 

 

 

 

 


TO:平凡宫殿的主人晶晶

我初见谭松韵时她是方淳意,最近一次见时她是袁今夏

祝演绎了人间百种色彩的演员谭松韵

生日快乐

愿日后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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